“進錢的時候你怎么不說呢,”小莫跟我說,“有錢的時候,唱卡拉OK他給我們一人找三個小姐。”
我們的笑聲在山坡上滾動,方磊隔著百十來米,把鏡頭轉向我們,趙紅旗踢了小莫一腳。
趙紅旗的礦在小煤窯里算大的,除了一個斜井,還有個豎井,他說這個豎井是以前國營煤礦留下來的,現在也能用,但太深了,有二百米呢。
我拽著井邊防護用的繩索,探頭往下看,黑黑的一柱空洞,通向地心,看得人眼暈。
方磊沒敢上去,他是南方人,白白凈凈的,現在臉色更加蒼白,他見我從上面下來,說我,“真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。”
“你知道左拉吧?法國作家?”
方磊說知道名字,但沒看過他的作品。
我說左拉有一次去煤礦做實地考察,在一百五十多英尺的井下,看到一匹高頭大馬拉著滿滿一車煤在隧道中走,他問向導,“你們每天是怎么讓這匹牲口進出礦井的?”礦工們以為他在開玩笑,都笑起來。后來發現左拉是認真在問,才回答他說,“這馬還是小馬駒時,還能塞得進我們下來時乘的罐籠時,就被運下來了,這馬是在井下長大的,因為沒有光亮,一兩年后它的眼睛就全瞎了。它在這煤道里面拉車拉到死為止,然后被埋在這里。”
“左拉把這件事情寫到了他的小說里面。”我說。
方磊的眼睛濕濕的,轉身走了。
周為和趙紅旗他們也聽見了我的話,誰也沒說什么。
我們在山上看到更多的被廢棄的礦井,井口邊煤渣石成堆地堆著,一度被工人們踩出來的小路重又被荒草覆蓋,斜井像個既敞開又遮掩的房間,仿佛是專為罪行和勾當準備的;有一些豎井沒有任何防護措施,深度少則十幾米,多則幾十米,有的井口邊上長滿了雜草,周為說這些雜草是“塞壬的歌聲”。
趙紅旗和小莫不知道什么是“塞壬的歌聲”,我解釋了幾句。
“你們文化人,”趙紅旗說,“說話帶拐彎兒的!”
“景乾沒準兒能知道。”小莫說。
“你覺得這地方行嗎?”我問周為。
“我想要的東西,這里差不多都有。”
周為想在山坡上面找一棵樹,不要樹林,要孤零零的一棵,越老越高越粗越枝葉如傘越好,最好是梨樹。他描述我小說里面的場景,問趙紅旗和小莫有沒有可能找到。
“就算有那樣的樹,”趙紅旗說,“也早讓人砍了。”
臨下山前,小莫采了一大把雛菊放到車的后備箱里。
我們回飯店吃午餐,第三次登門,才注意到牌匾上面的五個大字:甜蜜蜜酒家。
飯店里另外有兩桌客人,喝得臉紅脖子粗的,張景乾坐在他們中間,臉已經是豬肝色了。我們一進門,趙紅旗和小莫立刻被人拉過去,一直到我們這邊菜上齊了,他們才回來。
“我看你們吃得都不多,”張景乾說,“讓他們少炒了幾個菜。”
少也還有八個呢,而且桌中央的蘑菇燉老母雞是用盆盛上來的。趙紅旗問喝不喝酒,周為說,下午還要去學校看景,不喝了吧?
“行,不喝就不喝。”趙紅旗一邊讓老板娘盛飯,一邊給我們每人倒了杯啤酒,“當水喝,愛喝多少喝多少。”
我們的飯沒吃上兩口,鄰桌有個人拎著三瓶啤酒,帶著杯子走了過來,他說他是紅旗、小莫,鎮長——說到張景乾時他沖他嘿嘿一笑,“我有點兒高攀哈,”——的朋友,而我們是他朋友的朋友,當然就是他的朋友。
“朋友肯定是朋友,”沒等我們接腔兒,趙紅旗先站了起來,很親熱地拍拍來人的肩膀,掏心掏肺說什么機密話兒似地湊近那個人耳邊說,“昨天他們喝了兩杯啤酒就吐了。這樣行不行?他們一人喝一口,剩下的我來。”
“看出來了吧?”來人指指趙紅旗沖我們笑。“大哥是個講究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