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后瓜魔來到,老六哥總是離他遠遠地坐著。瓜魔帶來的魚,他似乎也不感興趣了。瓜魔到水潭里洗澡,也只有徐寶冊一個人跟去看了。徐寶冊背著瓜魔對老六哥說:“六哥,你心胸窄哩!你不像個做大事情的人!”老六哥頂撞一句:“我也沒見你做成什么大事情!”
瓜魔不知有多少天沒來了,徐寶冊常常往大海那邊張望。可他除了看到遠處海岸上那一長溜兒活動的拉網的人之外,幾乎沒有看到別的。夜里,他一個人燒起小鐵鍋,或者一個人走在瓜田里,總覺得少了些什么。
一天早上醒來,他對老六哥說:“昨夜我剛睡下,就夢見瓜魔來了,蹲在瓜田南邊,就是籬笆那兒,和我煮一鍋魚湯。”
老六哥點點頭:“煮吧。”
徐寶冊眼神愣怔怔地望著籬笆說:“煮好以后,我夢見他跟我要煙鍋,我沒給他。”
“你該給他!”老六哥訕笑著說。
“我沒有給他。”徐寶冊搖搖頭,“我夢見他好像生了氣,說再也不來了……”
老六哥嘴角上掛了一絲譏諷的笑容。
又有一天,徐寶冊正給瓜澆水,一抬頭看到海邊上有個人在向這邊遙望,那身影兒很像是瓜魔。他拋了手里的水桶,上前幾步喊道:
“瓜魔呀?是你這小子!你怎么不過來呀?瓜魔——瓜魔——”
那是瓜魔,徐寶冊越看越認得準了,于是就一聲連一聲地喊他,用手比劃著讓他過來。可是瓜魔無動于衷地站在那兒,望了一會兒,就晃晃蕩蕩地走開了……徐寶冊愣愣地站在那兒,兩手緊緊地揪著自己肥大的褲腿。
老六哥對他說:“你再不要喊那東西了——他是再也不會來了。有一次你不在,他坐在鋪子上吃瓜,吃下一個還要吃,我阻止了他。這小子一氣走了。”
徐寶冊聽著,啊了一聲,瞪大眼珠子盯著老六哥。
老六哥有些慌促地挪動了一下身子,避開對方的眼睛。
徐寶冊卻只是盯著他……停了一會兒,徐寶冊尋了一個最大的西瓜,頂在肚皮上抱回鋪子,對準那個案板,狠狠地摔下去。西瓜碎成一塊一塊,他兩手顫抖著攏到一起,捧起一塊吃著,瓜瓤兒涂了一腮。吃過瓜,他就躺在涼席上睡著了。
老六哥把這一切看在眼里,不敢說上一句話。
徐寶冊醒來后,老六哥坐在他的近前。徐寶冊眼望著北邊的海岸線說:“我早就知道你是舍不得那幾個瓜!你要發一筆狠財,你不說我也知道!瓜魔平日里幫瓜田做了多少活兒?送來多少魚?你也全不顧了……”
當天下午,徐寶冊就到海上尋找瓜魔去了。
瓜魔在海里。他爬上海岸,坐在徐寶冊的身旁哭了。眼淚剛一流下來,他就伸出那只瘦瘦的、黑黑的手掌抹去,不吱一聲。徐寶冊要他再到鋪子里去,他搖搖頭,神情十分堅決。最后,老頭子長嘆了一聲,走開了。
兩個老頭子還像過去一樣,每天給瓜澆水、打杈子;晚上,還像過去那樣給瓜田守夜……可是,他們不再高聲談論什么,也不再笑。徐寶冊無精打采,他覺得自己突然變得沒有力氣了……終于有一天他對老六哥說:
“六哥!我忍了好多天了,我今天要跟你說:我不想在瓜田里做下去了。你另找一個搭檔吧。真的,開始我忍著,可是以后我不能再忍了。咱倆在一起種了多年瓜,我今天離去對不起你哩,你多擔待吧!”
老六哥驚疑地咬住嘴里的煙鍋,轉著圈兒看徐寶冊,說:“你,你瘋了……”
徐寶冊說:“我真的要走,今天就回村里去。”
老六哥這才知道他是下了決心了,有些失望地蹲在了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