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咬住瓶嘴,整瓶酒嘟嘟嘟響起來,就像騎手吹牛角號。吹完他們長長啊一聲,又開第二瓶。瓶蓋用牙咬開,酒香沖天而起,像沖出魔瓶的妖魔,向草原的四面八方逃竄。馬杰龍說:“我發(fā)現(xiàn)我有點著魔。”他說我也是。馬杰龍說:“這才是我的好兄弟,我們一起纏上了魔鬼。”
他們把酒瓶舉起來對著太陽看。馬杰龍說:“太陽成女人了,太陽穿著紅兜兜。”他也看見了太陽的紅兜兜,太陽那么一身好肉全讓紅兜兜給勒出來了,他就把那紅兜兜給撕下來。其實那是圖案優(yōu)美的標(biāo)簽,伊犁特曲的標(biāo)簽是紅色的,太陽穿上很合身。他叫起來:“哈,太陽成了光溜溜。”馬杰龍也叫起來:“太陽是個女的。”他說:“咱們斯文些,女人看咱哩。”他坐端正,馬杰龍也挺挺胸,馬杰龍說:“你嫂子就是這么個人,愛叨叨,其實她喜歡咱喝酒,也喜歡你吹牛。”
“嫂子是好嫂子,咱給嫂子敬一杯。”
酒瓶磕在一起。
他們喝得高興,就向太陽敬酒。嘴里嘀咕什么太陽沒聽清,可太陽看清楚了,他們給她敬酒哩了,太陽就過來了。太陽走到他們跟前,他們打酒嗝;可他們坐得很端正。馬杰龍說:“乖媳婦,今兒不吃菜不吃肉,純純地喝酒吹牛。”太陽空著手,太陽啥都沒端,太陽大大方方走到他們跟前,馬杰龍拱拱手:“乖媳婦你坐下。”他也拱拱手:“老嫂子你坐下。”太陽紅了一下臉。馬杰龍說:“你這兄弟,你嫂子不老么,你一說老,你嫂子就急了。”
“嫂子年輕著哩。”
“那你還說她老?”
“老是好的意思,咱中國人,尊重誰就把誰叫老啥老啥。”
馬杰龍樂了:“兄弟我的好兄弟,我就愛聽你吹牛。”
馬杰龍看太陽一眼:“媳婦,咱不叫你乖媳婦了,乖來乖去不如一個老字,咱就叫你老婆。”馬杰龍對著太陽叫老婆,他對著太陽叫老嫂子。
太陽雍容華貴,拎起金光燦爛的裙擺走開了。
“你嫂子就這么個人,不叫她弄菜,她非弄不可。”
太陽蹲在綠色草原上,草原亮堂堂的。草原上的女人都是這樣做飯,用干牛糞燃起一堆火,煮奶茶煮肉。
“草原上的女人不容易啊,在屋里侍候男人,男人出外,還得跟著牲口住帳篷。”
“嫂子跟著你走遍了大草原。”
“要把牛娃子喂大,就得找最好的草場,它們剛長起來,就變成這個。”
馬杰龍從懷里掏出一張紙片片,搖得嘩啦啦響。那是一張現(xiàn)金支票,是奎屯一家食品廠的,上面的數(shù)字是十二萬五千元。
“老兄你發(fā)財啦,你嚷嚷什么?”
“一大群牛變成一堆洋碼數(shù)字,你說這算什么事兒?”
“這確實是樁頭疼事。”
“老哥我頭疼得厲害,你嫂子頭也疼。”
“她莫(沒)事,我來的時候她起牛圈呢,她干得很歡。”
太陽在草地上撿牛糞,太陽把干牛糞堆起來,堆得很高。
“你嫂子就這么個人,干活不惜力氣,圈里的牛糞夠燒,她還要到外邊去撿,堆得跟山一樣。”
太陽把牛糞點著了,烈火熊熊,發(fā)出轟轟的吼聲。
“那是我的牛在叫。”馬杰龍抹一下臉,淚水就不見了,馬杰龍說:“我莫事。”馬杰龍看他一眼:“我真的莫事,我給你嫂子留了幾頭牛,女人心軟,本來
說好留兩頭小牛,她一嚷嚷,就多留兩頭大的,那是小牛的爹和娘。”
“我看見了。”
“你看見了?”
“在圈里,挺不錯。”
“你也覺得不錯。”
“是你馬杰龍的牛啊,馬杰龍的牛是草原最好的牛。”
“可我的牛被他們趕走了。”
“喂老兄,是你賣掉的,人家給你的價錢很公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