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本開始恨順順當時不讓再買窯,順順也后悔,可誰能長前后眼呢?慶幸的畢竟還有著這個窯,夠了,這就夠了嘛。立本說:夠啥呀,風來了就要多揚幾木锨啊!他警告著順順:以后有決策的事,要聽他的!
于是,立本謀劃著再買幾個窯,可跑了幾個地方,窯都漲了價,是以前的五倍,而且第一次去問一個窯五百萬,過了幾天,又成了八百萬。等到下了決心再去買吧,已經是一千二百萬了。立本當然掏不起這么多錢,回來就喝酒,發酒瘋,順順勸他,他踢凳子,把凳子腿都踢斷了。
順順說:你瘋啦?
立本說:煤瘋啦,河北瘋啦!
河南的人又多往河北跑,跑得像一窩蜂。老笨撐船的次數比往常多了五趟,就讓宋魚在岸邊搭了個茅屋,把被褥拿來,也支了鍋灶,基本上就不回家了。宋魚十天半月來送一次米面和蔬菜。但來一次,老笨的錢就少了些,他不清楚兒子怎么就知道他把錢一卷一卷塞在那些破鞋窠里,鞋又是藏在床角的麥草里。他和兒子嚷,宋魚說:你要那么多錢干啥,我是你兒哩,你不給你兒花?
老笨夜里躺在茅屋,水鳥在河灘的蘆葦叢里一聲聲叫,他想:家里那院房子保不定什么時候就讓兒子賣了,自己會不會最后就死在這茅屋呢?睡不著,起來又坐在門口吸水煙鍋,成群的螢火蟲在面前飛,像是星星從空里掉下來了,明的明,滅的滅。
到了六月二十四日,是荷花生日。河南的三個鎮都有水田,每個村前又都有荷塘,六月二十四日就要給荷花過生日,企盼著荷花長得好了也就是水稻也收成好。老笨回了一趟家,拿了一把香在塘邊剛點燃,村長就急急忙忙來喊他快去渡口:來了大領導要過河呀。
過河的是有十幾個人,大多穿著褂子,五個人卻西服領帶的穿戴整齊。老笨拉住村長問:那是多大的領導?村長說:是市長和縣長,你把船撐穩些。老笨說:穿得恁厚的?知道西服領帶的就是官服,覺得那些煤黑子搭船時也有穿過西服的,但沒有領帶,還穿著舊布鞋,怪不得那么不好看。
船到了河心,市長對縣長說:這河上得修座大橋呀。縣長說:我們已經規劃了。老笨聽了,想:呀,修了大橋,我這船就撐不成了。遲疑了一下,船就順水往下漂,趕緊搖了幾下櫓。卻又想,這么大的河面怎么修橋呢?縣長或許說說就是了,前幾年縣上辦葡萄酒廠讓河南人大種葡萄,把葡萄能增加收入的話說得天花亂墜,可葡萄種了,收葡萄時卻沒錢,農民把葡萄一架子車一架子車倒在縣政府門口,來年全把葡萄園鏟了。難道為了方便運煤,縣上就給這里修大橋?咋會呢?不會。
船靠到河北,領導們上了岸,岸崖上有幾輛小車在迎候,還整齊站了一排人。縣長給市長介紹著這位是某某老板,那位是某某老板,都是煤老板。老笨遠遠地看到煤老板里有著立本,而順順卻和一伙人走下了岸崖上船,他們要回河南去。
順順給老笨說:船年頭久了,該換換新的了。
老笨說:再耐活幾年吧。
順順也是回家來要給荷花過生日的,雖然有錢了,再不指靠家里的莊稼,但順順堅持要給荷花過生日。還有一樁心事,惦記著院子里那棵石榴樹開花了沒,石榴多籽,她也要拜拜,希望自己今年懷上孕。
傍晚里,河南人家家做了麥仁粥,端了飯把粥一疙瘩一疙瘩放在塘靠邊的荷葉上,就眼望著這兒的一朵朵荷花開了,那兒的一朵朵荷花也開了。宋魚在家里把粥盛在碗里,說:我先吃一口。院門外就進來了討債人。
宋魚順梯子到院墻頭要逃,來人把梯子扳倒,宋魚跌下來,說:不就是一萬元嗎,我給你取。進了堂屋,出來時手里卻拿了一把刀,當著討債人就在自己腿上開了一個大口子。討債人說:我不吃這個!宋魚說:我不是自殘賴賬,你權當我是個女的,我開個肉縫給你。那人扇了他一個耳光,又扇了個耳光,宋魚眼前滿是星星,看討債人也是兩個三個,待看清只是一個人了,他躁了,拿刀朝前一戳。
討債人沒有死,他就坐了兩年牢。
兩年牢出來,村里人少了許多,他更找不下個媳婦,連婦女也都往河北去了。他才知道河北現在富得流油哩,一個窯的價錢是兩千萬三千萬,而立本也擁有了四個窯,是河南三個鎮里最有錢的人。
三個鎮的小學都找過立本贊助,立本先是給了一個小學十萬元,又給了另一個小學十五萬,剩下的那個小學去說如果能給二十萬,小學就以他的名字命名,立本就給了二十萬。校長領了一百多學生抬了個大匾過了河送到窯上。窯上已經有了大樓,立本的辦公室很豪華,還供著一尊銅鑄的關公像,說關公義氣,是個財神。大匾往墻上掛時,卻掉下來攔腰斷了,順順覺得這是立本承受不了這樣的大匾,給立本說:你不識幾個大字,咋能把名字做校名?立本才改了主意。
宋魚給村長鼓動,立本錢這么多了,他應該給村里硬化道路呀,若能給十七八萬,咱兩個負責修,每人還不落三四萬?村長卻有他的想法:何不以村的名義去貸款,也買一個窯來?兩人先去河北打探,一個窯已漲到三千五百萬,買不起了,再去見立本,立本卻遲遲不肯見。村長氣得罵,宋魚說:咱是向人家要錢呀,還怕傷臉?他找到順順,讓順順通融。順順勸立本,說:村里人不敢得罪,尤其是村長。立本才同意村長和宋魚到他辦公室。
立本坐在沙發上,沒給村長和宋魚讓座,也沒給遞紙煙,剛說起硬化村道的事,立本就開始打電話了。一個電話是讓財務室催督市某某部門把兩千萬快打過來呀,另一個電話卻是詢問縣長的秘書,縣長來檢查工作是后天上午還是下午,是愛吃烤全羊呢還是喜歡狗肉,冬天里吃狗肉喝燒酒最好。電話打完了,立本說:不就是硬化個路嗎?從抽屜里拿出了二十萬。又讓宋魚回河南到三個鎮里去看有沒有百年的桂花樹,有了,想辦法買來他要栽到公司大樓的門口,錢的事回來了報賬。宋魚應承了,卻問:你還是四個窯嗎?立本說:賣了兩個。宋魚說:一個賣三千五,你命里有錢,錢就引錢哩!立本說:屁!人家買過去又一轉手,賣到四千萬了。村長和宋魚則暗自后悔逮不住機會,活該看著別人吃肉自己只能舀一勺油腥湯喝喝罷了。